姜散宜想了想,说:“太尉与任旋密谈,她手上可有实证?” 狄连忠说:“这倒是没有。但是她与陛下如此亲密,哪怕是并无实证,只要几句枕边风,岂不是就能要了我的命?” 姜散宜望定他,缓缓微笑,说:“不能。” 狄连忠怔住,待要再问,他却大步离开了。 左苍到达盘龙谷山脉之时,已经是十一月,天气已经开始转凉。山中小道崎岖,行走不易,大多时候由冷非颜抱着她走。一路坎坎坷坷,总算是到达了燕地。 冷非颜把她放下来,左苍不乐意:“再抱我一会儿。” 冷非颜朝前面向她扬扬下巴,左苍一怔,待转头看过去,只见溪畔,慕容炎锦袍玉带,临风而立。见她看过来,只是微笑。左苍紧跑几步,突然上前抱住了他。 慕容炎一怔,许久,也不顾冷非颜和杨涟亭等人的目光,缓缓展臂,搂住了她的。怀中人削瘦无比,他轻吁了一口气,说:“还好,没有缺胳膊少腿。” 左苍这时候却是脸红了,这么多年,她几时又这般主动过? 只是那样夜夜的念想,也只有眼前这一个拥抱,如此真切。 她松开他,说:“主上,我……”本想引了他的手,去触碰她的小腹,但突然记起身后还有几个大活人,还真是没好意思。慕容炎拍拍她的肩,她身后,杨涟亭、冷非颜早知道二人关系,这倒是没有。 端木伤和端木柔还是十分奇怪,这时候也不朝这边看。慕容炎索说:“这次你们做得很好,人送到这里便可,下去吧。” 几个人这才行礼,各自离开。 等人都走远了,慕容炎一把将左苍抱起,也许这时候,可以说一些情深似海、相思沁血的话。可是突然之间,他什么都不想说。左苍搂着他的脖子,她一向抑克制,这时候却突然说:“当时在宿邺城,我知道落入敌人圈套的时候,我想这次一定是再劫难逃了。” 慕容炎嗯了一声,怀中人轻得像一片羽,他脚步稳健。左苍又说:“当时我想,我身而为将,死在沙场,也不算撼事。但是后来,我想我一定要回来,活着回来。”慕容炎低下头,上她的目光,她目光温柔滴,轻声说:“陛下,我怀孕了。” 慕容炎脚步微顿,随后如常。他轻声问:“几时的事,为何无人传报与孤?” 左苍将脸贴在他的口,说:“六个多月了。” 慕容炎看了一眼她的小腹,她实在是太瘦削了,肚子微鼓,却不像怀孕六个月的样子。左苍看了看他的神,说:“陛下?” 慕容炎把她放到地上,伸手触摸她的小腹,说:“阿左。” 左苍说:“陛下不高兴吗?” 慕容炎说:“怎么会呢?只是想到这一路艰险,不免心惊。幸好你与它尽皆平安。” 左苍慢慢靠在他肩头,慕容炎觉到她小腹中,有一丝微弱的胎动。他怔住。左苍说:“如今我的身份,毕竟不适合将此事公之于众,我想,先不回晋,等生下他之后,再作打算。” 慕容炎拍拍她的肩,说:“无论如何,终归是孤的骨,岂能落在外?” 左苍微怔,他轻轻抚摸她的长发,说:“反正温夫人什么的,也只是个虚名。包括温行野在内,大家都知道。如今事已至此,阿左,回之后,孤会向朝臣公开此事。” 山风过耳,左苍只觉回声隐隐,有一种幻听的错觉。慕容炎的目光却是郑重而坚定的,他说:“孤会给你一个妃位,这个孩子,会是孤的长子。” 左苍握紧他的手,那一刻,所有的苦难全都值得。她轻声说:“能得陛下此言,微臣死而无怨。但是如此一来,恐于陛下声名不利。依微臣之言,还是……” 慕容炎不待她说完,重又抱起她,说:“孤总不能,为了半世虚名,不顾自己的骨……和、和你。” 左苍依偎在他怀中,初冬的深山只有松柏仍青。耳边水涓涓,天上的云散了又聚,这人间平静而美好,于是那些在敌国所受的磨难与伤害,慢慢痊愈。 他的目光,是疗伤的圣品。 车驾驶进晋城,只有城门吏例行检查了一番,见慕容炎在车驾之中,他也是吓了一跳,待要行礼,慕容炎却说:“免了,不要惊动旁人。” 于是守城的官兵悄无声息地放了行。 一路回到中,慕容炎仍旧把她送回南清。王允昭急令人上了些吃食,让她先垫垫肚子,慕容炎随后召太医过来为她诊治。 太医令海蕴和太医丞赵紫恩都赶了过来,一同过来的,还有王后姜碧兰。慕容炎守在左苍榻边,那时候南清的寝殿里,暖炉烧得正旺。她身着轻薄柔软的睡袍,长发披散,整个人少了一丝刚毅,多了一种别样的柔情。 慕容炎守在她榻边,外面有人高声道:“王后娘娘驾到。” 左苍微怔,待要起身,慕容炎抬手示意不用。这时候,姜碧兰当先进来。不待慕容炎开口,先问:“陛下这是怎么了?回先召太医,可是哪里不舒服?” 话落,似乎这才看见榻上的左苍,复又笑道:“将军?听闻将军不幸落入西靖贼人之手,如今平安归来,真是再好不过。” 左苍说:“承蒙王后娘娘惦念。” 姜碧兰笑着说:“陛下急召太医,可是将军哪里不适?” 慕容炎挥挥手,太医令海蕴上前,准备替她诊脉,左苍不肯伸手,说:“赵太医。”赵紫恩这才上前,海蕴的脸非常难看,却还是退让至一边。 赵紫恩仔细替她诊脉,良久,难掩惊诧,说:“将军……”他回头看了一眼慕容炎,慕容炎缓缓说:“左将军身怀有孕,这是一件大喜事,你不必隐瞒。” 殿人都变了脸,姜碧兰更是如受重击。随后,她说:“这就奇怪了,左将军乃是温帅之,温帅去世已有数载,不知左将军孕从何来?” 慕容炎回过头,着她的目光说:“阿左和温帅,本无姻缘。温帅与其一直恩,纳她为妾,亦不过只是缘于才之心。如今亡者已逝,而定国公夫妇老无所依,孤这才命阿左支撑温氏门楣。” 姜碧兰面惨白,他这样说,是铁定要给她一个身份了?! 果然,慕容炎缓缓说:“如今,孤不能让自己的骨落在外,也是时候,给她一个名份了。” 姜碧兰只觉边一甜,银牙竟是将咬破。她说:“陛下若是如此,置军中温氏旧部于何地?” 慕容炎握住左苍的手,说:“世事多变,岂能两全?” 赵紫恩当然什么也不敢说,他一个太医,能说什么?认真把完脉之后,他说:“将军身体虚弱,好在胎象还平稳。只是未来必须卧静养,饮食方面更要注意,万不可再疏忽大意。” 左苍握住慕容炎的手,慕容炎与她目光相对,说:“朝臣之事,自有孤出面澄清。你好好静养便是。如今中,只有你与王后,四妃封号都是虚衔,你看看想要哪一个。孤明让宗正拟来便是。” 左苍抿,一切惊疑如梦。姜碧兰右手握紧,指甲刺入血——就这么当着她这个王后,让这个女人自拟封号。他可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过? 她心中衔恨已极,旁边赵紫恩已经诊完脉,慕容炎说:“以后南清里的事,就由你亲自照顾。务必小心仔细,不得假手他人。” 赵紫恩躬身道:“微臣荣幸。陛下请放心,将军只要遵从微臣医嘱,五个月之后,保准陛下喜得龙嗣。” 慕容炎神情慢慢凝固,左苍轻声问:“你说什么?” 赵紫恩看看她,又看看慕容炎,说:“将军如今有五个月身孕,五个月之后,当可喜得皇嗣。这……有什么不妥之处吗?” 左苍一个枕头扔过去,怒道:“赵太医,你最好明白你在说什么!”心中愤怒难以言表,五个月之前,她在小泉山,怎么可能是那个时候怀的孕?! 慕容炎的眸也慢慢沉下来,说:“太医丞,你的诊治是否有误?” 赵紫恩一脸惊诧:“陛下,以将军的脉象看来,真是怀孕五个月不会有错。” 慕容炎看了左苍一眼,转头对太医令海蕴道:“太医令。”海蕴不用他多说,立刻上前,再度为左苍诊脉,片刻之后,跪地道:“回禀陛下、王后,将军腹中孩子,确实是五个月有余,相差不会超过十。” ☆、第 73 章 刀锋 左苍用力推开海蕴,坐起来:“你们胡说!这怎么可能!陛下,我要杨涟亭重新诊脉!” 慕容炎没说话,旁边姜碧兰说:“左将军这话就奇怪了,里的太医令和太医丞你都信不过,反而相信拜玉教的人。这杨涟亭如今是拜玉教教主,将军指名道姓要他来为将军诊治,可见将军与其情不浅。如此一来,他当然是向着将军了……” 她话没说完,左苍突然怒道:“你给我闭嘴!” 姜碧兰吃了一惊,在这之前,左苍无论如何总是守着为臣之道,几时曾这般出言无状?她缓缓退到慕容炎身后,说:“你竟然敢这样跟本说话!” 左苍看向慕容炎,说:“陛下,这个孩子是谁的本不重要。”慕容炎面微变,左苍抬起头,第一次,变得非常强势:“就算他不是陛下的骨,他总归也是我的骨。太医诊定他几个月,或者陛下信和不信,都不要紧。我想古往今来,也没有臣子之需要为陛下守节的道理吧?” 慕容炎盯着她的眼睛,她一手护着小腹,目光坚定。慕容炎说:“是谁的?五个月前,你在小泉山。是达奚琴的?” 左苍冷笑:“不劳陛下费心。” 说完便起身,准备出。慕容炎猛然伸手,拉住她的手臂,扬手就是一巴掌。左苍脸颊一麻,整个人都呆住。慕容炎说:“孤下定决心,许你妃位。你竟然跟别的男人做出这等苟且之事!” 左苍捂住脸颊,慕容炎说:“现在你想到哪里去?去达奚琴府上跟他双宿双栖?” 他这样的一个人,一向冷静,今如此,真真是失态了。左苍气急,说:“陛下以为是,那便是了!” 说罢推开他,转身往外走!慕容炎伸手将她拉回来,用力摔到上,转头对赵紫恩说:“给我打掉这个孽种!封平!”外,封平快步进来,一看他脸,也是吓了一跳:“陛下?” 慕容炎说:“将左苍圈南清,未得孤允许,不许踏出门半步!” 封平拱手:“微臣领命!” 慕容炎犹不解恨,说:“立刻派人前往瑾瑜侯门,捉拿达奚琴!” 左苍简直是怒急:“慕容炎!” 慕容炎却未再同她多说,摔门而去。左苍想要追出去,封平一挥手,两个卫军便上前拿住了她。姜碧兰缓缓站起身来,看了一眼海蕴,说:“还站在这里干什么?没听见陛下的话?” 海蕴答应一声,赶紧提笔开药方。左苍挣扎得厉害,两个卫军不得不将她按住。姜碧兰缓缓走到她面前,说:“想不到你也有今天。”她伸出手,轻轻抚摸左苍的小腹,说:“当初我的孩子没了,你只在牢里呆了不到十天。他的命,就换你十牢狱之灾。” 她的手指微凉,左苍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,姜碧兰突然起身,用尽全力一脚踹在她小腹上。左苍惨叫一声,身子微躬,像一只置于烈火滚油之中的虾米。 姜碧兰又狠狠踢了一脚,左苍猛然挣开身边的军,整个人扑上去。姜碧兰惊叫一声,幸好封平就站她身后,挡住了左苍这一击,一手接住了她。 姜碧兰赶紧开他的怀抱,站稳之后再一看,左苍已经昏了过去。 人们一声不敢吭,她眼中有一种别样的快意,转头看了一眼赵紫恩,说:“该怎么做,不需要本提醒你吧?” 赵紫恩额上冷汗滚滚而来,闻言说:“娘娘放心,微臣知晓。” 姜碧兰说:“算你识时务。” 说罢,转身出了南清。赵紫恩走到榻边,看见左苍骨瘦如柴,一缕鲜血自衣下渗出来,触目惊心。 御书房,慕容炎在批奏折,朱笔刚刚提起,复又放下。外面雕花的木门开了又合,王允昭走过来。慕容炎问:“如何?” 王允昭低着头,半晌说:“回陛下,已经处理了。” 风吹过窗棂,其声沙沙。慕容炎沉默,一时无话。 左苍醒过来时,烛影摇曳。南清一片静谧,重重罗帷之外,可晴倚在头,还睡着。她坐起来,披了衣服准备下。可晴脑袋一点,整个人都惊醒过来,看见她下地,忙说:“将军?您快躺好,太医说您不能受凉!” 左苍推开她,穿了衣服下地,可晴急了:“将军,这大半夜的,您是要去哪啊?” 左苍没说话,径直走到门前,门外站在一排军。见他过来,为首的赶紧阻拦:“将军,陛下有令,封南清,不许任何人出入。将军请回吧。” 左苍缓缓往前走,终于开口,说:“那你们杀了我,提我头颅向他待啊。” 军怔住,这时候她面纸一样的惨白,脚步虚浮,弱不胜衣的模样。可是没有人敢向她拔刀。兵士步步后退,为首的说:“将军,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,将军何必为难小的?” 左苍说:“不拔刀就让开。” 她大步往前走,这燕王如一座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,让人再不想停留片刻。可晴与另一个女追在后面,可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 左苍一直出了后,将要行出门,前面有人挡住了她。是封平。他上下打量她,面无表情地说:“陛下命你足南清,你擅自闯,违背圣旨,论罪当诛。” 左苍盯着他的眼睛,说:“走开。” 封平拇指微顶,刀出鞘:“刀剑无眼,你非要一试吗?” 这时候的左苍,手无寸铁、气虚血弱,他不信拿不下她。而左苍却认定他不敢杀她,现在慕容炎还需要温氏,就算是封平,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让她死在他刀下。 否则慕容炎无论如何,也必须严惩凶手以平军中诸将之怒。这样一来,无论他是否有心维护,封平都必死无疑。封平是个惜命之人,当然不会做出这等玉石俱焚之事。XiapE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