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息传到栖凤,姜碧兰焦急不安,问身边的女绘云:“陛下这次,真的是龙颜大怒了,你说他会迁怒于我们吗?” 绘云也是惊慌不安:“娘娘,听说陛下杖毙了海蕴,您要不要跟丞相大人商量一下……” 姜碧兰点头,一边派人向外传递消息,一边说:“我们……要不要过去看看?海蕴不会说什么吧?” 绘云给她拿了披风,一行人刚刚行出栖凤,就遇到从南清出来的左苍。姜碧兰收整了面上的不安之,倨傲地抬起头直视她。左苍平静地回应她的目光。 姜碧兰微怔,在这之前,左苍对她一向是隐忍退让,从不直视她。她咬牙,说:“你别以为,区区一点苦计,就能改变什么。你不过是陛下的一个家奴,也是本的奴婢,永远都是。” 左苍双手拢于袖中,身上是厚重的披风,她脚步不停,只轻声说了句:“是吗?” 慕容炎传她前往德政殿,共同处置牵涉南清一案的人。无论如何,他需要给军方一个待。姜碧兰与她一路同行,她是王后,当然行走在左苍之前。她低声说:“你以为陛下不知道我会为难你吗?他一直没有过问,不过是憎恶你罢了!你牵连的人越多,他只会越愤怒。” 左苍说:“是吗?” 姜碧兰说:“你若不信,只管走着瞧!” 左苍微笑,突然说:“王后娘娘,您最近会见姜大人吧?如果见到了,请代为转告他,我孩子的血,可以白。但是宿邺城五千余将士的血,一定会有人为之付出代价。” 姜碧兰怔住。 ☆、第 75 章 隔阂 德政殿,姜碧兰刚刚走到门口就皱起了眉头——门口海蕴和赵紫恩被军打了几十杖,这时候身上背上全是血。 见她过来,两个人如见救星:“娘娘!娘娘救命啊!” 姜碧兰略微皱眉,缓缓避开了他们伸过来的手。她跟左苍一起走到殿中,慕容炎坐在上方。袁戏、诸褚锦、郑褚这些军职较高的将领陪坐于下首,姜碧兰向慕容炎福了一福:“陛下万安。” 各将军也起身向她行礼,她身后,左苍跪下行礼:“微臣左苍参见陛下,陛下圣安。” 慕容炎这才轻声说:“起来吧。”左苍起身,慕容炎抬手,示意她一旁入座。姜碧兰走过来,站在他身边,慕容炎问:“王后怎么也过来了?” 姜碧兰咬了咬,轻声说:“听闻人来报,是说南清的人们偷懒躲闲,怠慢了将军,本身为六之主,难逃治下不严之过。特来向陛下请罪。” 慕容炎还没开口,旁边袁戏便道:“王后娘娘,这次南清的下人,并不仅仅是怠慢将军。”他还要继续说下去,左苍咳嗽了两声,说:“袁将军,是非公道,陛下自有定夺,我等臣子,不必多言。” 袁戏告了个罪,也不再多说,慕容炎脸确实有些难看。以往左苍在军中,一直非常维护他。即便是中受了再多委屈,在外也从来不提,甚至不希望别人看出来。 然而这一次,她几乎是将这种矛盾挑明于人前,胁迫他给文武朝臣一个说法。他说:“近南清发生的事,令孤惊怒不已。今令中常侍王允昭查证,乃是一帮奴才趋炎附势。孤与将军多年情份,不过几句争执,尔等竟然斗胆欺凌。实在罪无可恕。如今孤就将这些人给将军,如何处罚,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 王允昭把名册寄给左苍,以往两个人有事,一向是关起门来说。最后无论如何,总是左苍默默退让。如今突然如此,郑重却也生疏。 左苍接过名册,说:“陛下圣心如月,微臣铭五内。我身为大燕骠骑将军、二品武官,小泉山一战拿下北俞三处要道。前次落入敌手,虽然被俘却未堕国威。我不知道,是何处得罪诸位,令你们心生不。王乃是天家居处,”她扫一眼下面跪着的太监、女,说:“诸位可以欺我,却不能玷辱我大燕天子圣名。前者可恕,后者当诛。” 下面的人俱都一惊,也惧都惭愧。左苍的战功,大燕人人皆知,他们当然也知道。只是身在中,王后势大,她又一惯忍让,可谓是毫无作为,待人也一向宽和。 那些怕事之徒,当然是更畏惧王后。 如今她出这样的话,却显然是不打算给他们活路。 御膳房的十几名女太监俱都抖似筛糠,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,一个劲道:“陛下饶命,王后娘娘救命啊!” 姜碧兰面微白,却仍咬着银牙道:“不知死的奴才,将军如何处置,也是你们罪有应得。” 左苍说:“谢娘娘体谅,微臣身在沙场,难免颇多死伤。但箭下亡魂,俱是敌寇贼。如今身处闱,作出如此决断,心下也是不安。娘娘居于深,一向更明事理。如今有娘娘这句话,微臣心中倒是安定了许多。” 姜碧兰转头看她,果然下面的奴才听见了,开始转了风向:“娘娘,当初绘云姐姐过来指使我等,不许我等给南清送膳食。后来我等送出的每一份膳食都需要经绘云姐姐检视!” 这话一出,姜碧兰顿时面大变:“放肆!给本拖出去,杖毙!” 但是这时候哪里阻止得住?但听有的人又道:“娘娘,描红姐姐所言句句属实!前几次奴婢所送的饭菜,绘云姐姐嫌过于丰盛,还命人赏了奴才一顿大耳刮子。奴婢有人证!” 姜碧兰身边,绘云全身颤抖,大家都知道,如今大庭广众之下,一旦牵出这样的事,意味着什么。 姜碧兰正要说话,慕容炎先开口,说:“大胆奴才,死到临到还敢攀咬主子!拖出去斩!” 军正要拖出去,左苍突然说:“慢着。陛下,依微臣所见,这些人所言未必全是虚言。王后娘娘乃名门闺秀,出身高贵,为人也素来和善,绝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。但是就是因为娘娘素来宽仁,身边难免有狡诈佞之徒。否则这几个人,与微臣素来无怨无仇,何至于便不顾陛下声名颜面,欺凌到微臣头上?” 慕容炎转过头,与左苍对视。左苍神情平淡,面对他的目光,却毫不退让。这么多年,两个人都太悉彼此,他明白,今她是不会善罢甘休了。 当着袁戏等人,如果他有意包庇,恐怕反而起众怒。而她也非常巧地把握了这个度——她没有扯姜碧兰,如果扯姜碧兰,他必定不会退让。所以她扯了一个奴才,刚刚好,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。 这种算计令他恼怒,可是没有到发作的地步。 他的声音渐渐冷下来,说:“如此看来,竟是有人拿着当令箭了?” 绘云也是惊怕,这时候只好求救一般看着姜碧兰。姜碧兰说:“陛下,绘云是臣妾的陪嫁丫头,自幼便呆在臣妾身边。她岂会做出这样的事?这、这一定是几个奴才有意冤屈!万请陛下明察!说不定……”她看向左苍,说:“说不定背后正是有什么人教唆她们这样说,以中伤本!” 慕容炎再次看向左苍,目光几度施,还是希望她至少不要在袁戏等人面前公然审议此事。毕竟涉及王后,后失和,确实有失体面。 左苍却只是平静而温软地回应他的目光,说:“娘娘说的也有道理,就算是女内待,也是人命。不能轻易审结,既然这个奴才称她有证人,看来只有传召证人对质了。” 她这话一出,姜碧兰松了一口气,说:“正是!”好歹她是后之主,这些年里她的人如同左苍在军中的人一样。这中她要谁说什么,还有人敢逆她不成? 左苍点头,说:“如此看来,太医令和太医丞的杖责,也先记下吧。他们并非武人,八十杖恐怕会要了命。微臣恳请陛下,将他二人押回重审,待出了结果,该杀该囚,再判不迟。” 姜碧兰缓缓后退了一步,突然明白她的目的——如果海蕴招出上次她小产一事乃是自己服用了打胎之物,那才是最可怕的事!还有,左苍腹中胎儿月份作假的事,是姜散宜的主意,端木家传的消息。一旦这事被揭开,后果不堪设想。 她缓缓咬牙,左苍也并不催促,只是看着慕容炎,等他示下。 慕容炎说:“王后天纯良,难免被人所惑。这样的婢,是不可留。” 绘云身子一软,姜碧兰说:“陛下!” 慕容炎说:“自古家奴巧言魅主,多是主人不明是非、意志昏聩之故。你身为大燕王后,不仅要母仪天下,更要为天下女子之表率。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,王后也应反省自身。” 他这样说,姜碧兰哀声道:“陛下。” 慕容炎说:“还站着干什么,还不快将这婢拉下去?” 军这才应了一声,上前拖了绘云。绘云整个人都软了,这时候双手死死抓住姜碧兰的手,嘴不住哆嗦,但是没有声音。很快,军将她拖至殿外,外面传来声声惨嚎,很快便是无声。 姜碧兰死死咬住,近乎怨毒地望向左苍。左苍起身,拱手道:“谢陛下还微臣以公道。这些婢女内侍,既然只是受人指使,微臣想,杀之也是无益,不如就放逐出吧?” 她毕恭毕敬,慕容炎说:“既然卿早有决断,就依你所言好了。” 左苍再度叩首,回头看了这些太监女一眼,这些人也反应过来,连连叩头谢恩。王允昭连命人引了他们出去,遣回故里不提。 慕容炎站起身来,说:“既然事情已了,都散了吧。” 说完,他当先离开。姜碧兰紧随其后,经过殿门外,只见血长阶上,绘云浑身是血,头上还有一个正往外冒着血水。封平显然没有让她多受痛苦,当先一击在头部。只是尸身如斯,姜碧兰不由扶住了身边的侍女画月。 等慕容炎和姜碧兰等人都离开了,袁戏站起身来,说:“将军,陛下今似乎颇为不悦。” 左苍说:“从前我一直以为,只要我处处忠诚忍让,他便会对我们信任怀容。他在朝中,无论任用谁,我始终相信终有他的理由。可是狄连忠一事,我绝不妥协。” 袁戏说:“这狗东西确实是必须收拾,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因他而丧命。只是他现在毕竟是太尉,看陛下方才神,似乎又有些恼怒将军。只怕一时之间……” 左苍说:“陛下不久之后,应该会派他接替小泉山、鸣郡等地的驻防,再图北俞故地。” 袁戏眉头微皱:“将军为何如此肯定?” 左苍说:“因为狄连忠没有战功,此时北俞咽喉要道,皆在我军手里。接下来的城池,可以算作一马平川。正是他建功之时。” 袁戏这才仔细打量她,说:“将军是否已有对策?难道将军,是想让他在俞国再吃一场败战吗?” 左苍说:“不,要败,也是他一个人的败战。” 袁戏不明白,但他也没有多问,反正左苍的话,他一向也不是很明白。当下说:“反正到时候,将军告诉末将该如何做便是了。” 左苍点头,袁戏想了想,又小心翼翼地说:“你今,有点奇怪。” 左苍说:“什么?” 袁戏说:“以往,你不会惹陛下不高兴。” 左苍拢了拢身上的披风,说:“我惹他不高兴的时候还少吗?” 袁戏说:“也不是,只是以往,你惹他不高兴的时候,通常自己也会不高兴。” 左苍怔住。 御书房,慕容炎在案边坐下,王允昭小心翼翼地侍候。他饮了一口茶,随手将茶盏推落在地。小安子吃了一惊,连忙跪下,却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。 王允昭向他摇头,示意他收了碎盏退下。慕容炎怒道:“传狄连忠入。” 王允昭张了张嘴,最后只应了一声是。今两个人虽然没有吵架,然而跟以往不同。以往两个人争执冷战,左苍会忍让,从来都是两个人关起门来自己解决。然而这一次,她借用了军方手,这让两个人的关系由之前小情人之间的打打闹闹发生了本质的变化。 不是他几句话可以劝解了。 狄连忠入的时候,姜碧兰和姜散宜在德政殿外的小径上,假作偶遇。姜碧兰浑身都在发抖:“爹!绘云死了,左苍杀了她!” 姜散宜说:“她刚刚失了孩子,难免需要一个人来撒气。不必计较。” 姜碧兰说:“可是绘云和女儿从小一起长大,情同姐妹……” 姜散宜冷笑:“下人就是下人,何来姐妹?你的妹妹叫姜碧瑶,如今仍待字闺中。” 姜碧兰微滞,姜散宜说:“无论如何,她一旦产子,陛下就不能不认。而一旦陛下认下,军方就一定会扶持她的孩子。到时候别说你,就算是陛下,也不一定能左右立谁为太子,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?是以这一波,失了个绘云去除一个眼中钉,你不亏。” 姜碧兰愣住,姜散宜说:“心腹是可以不断培养的,死一个丫头你便如此失魂落魄,王后的凤仪威严何在?” 姜碧兰说:“那么现在,我们应该怎么办?” 姜散宜说:“陛下今夜会去你中,你回去准备吧。” 姜碧兰说:“今夜?可……可陛下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到过栖凤了。今夜……” 姜散宜温和地道:“听爹的话,回去吧。” 姜碧兰想了想,还是点点头。姜散宜又说:“我命人送了些银子到栖凤,该花的地方就花,不要省着。” 姜碧兰点点头,说:“我与爹爹气血相连,荣枯同枝,我记得。”这时候,她方觉出姜散宜的可靠。比起他来,封平都显得。 姜散宜说:“你能如此想,为父甚。” 夜间,慕容炎竟然真的去了栖凤。姜碧兰特意盛装打扮,还准备了他最喜的吃食。慕容炎走过去,说:“孤多不见王后,王后一向可好?” 姜碧兰有些不明白他的心思,但是无论如何,他能来就是最好的。她说:“臣妾未能管好后,着实羞愧。今……”说着话,便又落下泪来,“绘云之事,臣妾着实不知,累得陛下在诸位将军面前颜面尽失。臣妾有罪……” 慕容炎把她扶起来,说:“也不能全怪你。” 姜碧兰与他十指相扣,说:“臣妾本以为,后不过琐事,就算是下人们不懂事,对将军略有怠慢,将军直接告知臣妾,或者禀明陛下也就是了。中事,说到底只是家事。谁料到将军竟然找了袁将军等人过来,步步咄咄相。臣妾……”她泪如雨下,说:“臣妾直到现在,仍然心惊跳……” 慕容炎轻轻拍拍她的背,说:“军中之事,自有孤在,王后不必在意。” 姜碧兰一挥手,便有下人捧上心烹制的羹汤。慕容炎见了,说:“孤有月余不曾来,王后却准备周全,倒是令孤意外。” 姜碧兰说:“陛下哪怕一生一世不来,在臣妾心中,也是夜夜、时时刻刻都在。” 慕容炎微怔,半晌,轻轻将她搂进怀里,说:“傻孩子。”xiaPe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