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来益德太子先前卧数年,原就少于现于人前,这位先太子妃自然也是一样。只传言她与太子举案齐眉,太子病故后,太子妃大病一场,就少出银弥殿了。如今得见真人,自是震惊,直叹这东方家女儿与儿子皆是人中翘楚,美绝一时。 垂涎三尺的北狄使臣把唾沫咽了回去。 美则美矣,实不可碰。 也可惜了,红颜空寡。 今大宴,赵绵泽例行支会了阿木尔,但与往常的无数次一样,都念及她不会赴宴。不成想,她不仅来了,还是盛妆前来,那咄咄人的美之势,除了那位似笑非笑的皇后娘娘,其余佳丽直接被碾成了一片红残翠。 夏初七眯眼看着阿木尔。 心里一阵叹,这是秒杀! 在东方阿木尔面前,谁好意思说自己是美人? 几乎下意识的,她看了一眼整晚不讲话的老人东方大都督。而他的目光,正随着众人一道,清冷复杂地看向他的妹妹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她研究着东方青玄的表情,也琢磨着他兄妹俩到底哪个长得略胜一筹,兴致极好,却不知一束冷冷的目光正盯着她。 “太后今怎么得空过来?”尽管阿木尔与赵绵泽同岁,甚至她还比他小些月份,但辈分所管,且东方家在朝中势大,赵绵泽也不得不尊重她几分,在众臣面前,自是不能少了礼数,起身低低一笑,向何承安使了一个眼神,何承安立马懂事地过去扶住东方阿木尔坐于尊位。 东方阿木尔就像没有看见旁人,一张美绝的面孔凉凉的,语气亦是清冷无比,并不客套,第一句话便直言不讳,接上了她殿前的话题。 “陛下,哀家还未入内,便听见你要为晋王赐婚。可是,以晋王之功名尊贵,晋王妃的人选,岂能这般敷衍了事?” 她与赵樽之间的过往“旧事”,赵绵泽又如何不知?原本她不出来一脚,倒也罢了,如今她出来了,赵绵泽温雅的面孔上,是笑意,并无半分被阻挠的不悦,只淡淡道。 “太后不知,晋王与北狄公主,实是有情,朕只是成全而已。” 东方阿木尔目光一凉,“即便是晋王与北狄公主有情,为正祖宗法度,为皇室血脉传承,晋王妃的人选,还是得慎选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子方可匹配。” 她强调了一个“才貌双绝”的词,却一眼都没有看向立在殿中窘迫不已的乌仁潇潇,也不管她听了有何情绪,北狄来使会有何情绪,一句说得极轻,可态度却极为冷傲。话里话外的意思,听上去委婉,可很容易听出来,她看不上乌仁潇潇这样的北狄女子,认为她没有才情。 若是旁人说这话,肯定被笑掉大牙。 乌仁潇潇能被称为北狄明珠,在北狄那是出了名的美,可阿木尔说来,竟是令人无以反驳。论美貌,论才智,论琴棋书画,论一切女子该有的东西,谁比得了她?她此话一出,乌仁潇潇僵在殿中。进不得,退不得,极是尴尬。 冷寂中,赵绵泽看着阿木尔傲然美的脸,微微沉。 “那依太后之见?” 东方阿木尔淡淡地扫了赵樽一眼,戴着长长护甲的白皙纤手,慢慢抬起,端过茶水来,喝一口,蹙了蹙眉,把水吐在了太监递来的绢帕上,才悠然自得的道:“诸位北狄来使,勿怪哀家直言。晋王不比普通亲王,晋王选妃是大晏的头等大事,非德才兼备的女子,怎堪入得晋王府?依哀家之见,晋王妃人选,还得由宗人府细细挑选,再由哀家与皇后亲选一些合意之人,论才论貌,做一比拼,才堪选为晋王妃。至于这位乌仁公主……” 她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乌仁潇潇。 那一双美目里,情绪不明,却无一处不是冷漠与高傲。 “若是才貌得宜,得也可入选。” 乌仁潇潇有些意外。看着这位盛气凌人的太后,她虽然不知原因,却能明显的觉到敌意。那是一种缘于女人天所体会的东西,不需要言语,只一眼,便能受。而她所谓的选妃,无非是一些时下女子的琴棋书画,她自小长在草原,如何能与大晏那些从小培养的官家小姐相比? 她怔在当场,说不出话来。 可东方阿木尔却像是没有看见她的难堪,淡淡瞄向夏初七。 “皇后以为呢?哀家的提议可否?” 夏初七笑了,她觉得这事真他妈的可笑。 看来“晋王妃”三个字是镀金了,人人都想做晋王妃,人人都想嫁给赵十九,不仅乌仁潇潇上了心,就连这位已经做了太后的阿木尔也不例外。她会想出这么一招来,自然是有她的盘算。虽她不知阿木尔到底要如何,可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,夏初七也不好拒绝。 她含笑看了赵樽一眼,正巧他也在看她,二人目光对视,他那一双眸子里写了“信我信我”的可怜样子——当然,这是夏初七自己臆想的。实际上,赵樽的眼睛里什么波澜都没有。不管是东方阿木尔还是乌仁潇潇,似乎对他都没有什么冲击。 夏初七有些慨。他与她都很清楚,赵绵泽一心要女人给他,无非是让她死心而已。 可世上之事,在于一个“信”。 一念之后,她笑地看向阿木尔,似乎无所谓,“十九皇叔选谁为妃,我做小辈的,哪里得上话?此事,但凭太后娘娘做主。” 东方阿木尔淡淡看她一眼,手指翘起,轻抚一下腕上的绣花,方才开口道:“若是陛下与哈萨尔殿下都无异议,那就这样定了?” 哈萨尔原本就不想把乌仁潇潇许配给赵樽,自然没有什么异议。而赵绵泽打从看见阿木尔踏入大殿那一瞬,对此事似是饶有兴趣地观望起来,也没有太多的看法,只道由着太后做主。 眼看事成定局,殿中突地传来一声低笑。 “我有意见。” 众人循声望去,却见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赵樽。他把着那只一直没有离开手心的酒杯,轻轻的摆几下,酒杯在桌面上转了几个圈,光晕刺入人眼,他微微眯眸,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,看向阿木尔。 “太后娘娘过虑了,选妃而已,不必这么麻烦。” 东方阿木尔微一凝神,“晋王的意思是?” 赵樽收回视线,看着那只酒杯,慢慢把它扶正了,方才侧过眸子看向一直窘迫之中的乌仁潇潇,一双黑眸深不见底,分不清是喜还是不喜。 “本王以为乌仁公主很适合做晋王妃。” 他一反先前的漠不关心,对此事首次表态,殿上的人,纷纷面面相觑,不知这位爷在搞什么鬼。乌仁潇潇也是呆呆地望着他,似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东方阿木尔被赵樽呛回来,面微微一变,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清傲样子,微微一笑:“陛下方才说晋王与乌仁公主有情,如今一看,属实如此。但男儿薄,一时新鲜也是有的。今有情,明谁知如何?若为侧妃到也可以。晋王妃却只得一个,晋王不多考虑一下?” “不必考虑了。”赵樽淡淡开口,“本王不说那许多理由。只一条,足够。在山,是她救了本王的命。若是无她,亦无我。” 乌仁潇潇心底一怔,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,眼眶一红,望了过去。可他却没有看她,一双幽冷的黑眸,深不见底,无人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。 突如其来的变数,令人措手不及。 不仅殿里的其他人,就连夏初七也怔了怔,纷纷扰扰的思绪,了她的心神。可哪怕她再不懂事儿,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开口阻挠什么。她淡淡的笑着,看向阿木尔煞白的脸,凝滞一瞬后,又听见赵樽淡然无波的声音。 “还有,陛下选定的婚期,甚好!” 夏初七抿着,默默地听着,听殿里有人高声道喜,听有人笑调侃,听他们觥筹错,一直到阿木尔借故离席,高傲的背影在华光之下慢慢消失,她才慢地收回了眸子。 这一回,事情是真定下了。 可她心里的某处,总觉得缺失了一点什么。 今她才知,原来在山皇陵,是乌仁潇潇救了赵樽。也就是说,在他消失的近四个月时间里,他是与她在一起的。 赵樽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,这一点毋需置疑。今他当众这样说,她相信他即便不乌仁潇潇,对她的之情也不会少。他不愿她在众目睽睽之下,受阿木尔那般的奚落,不愿她下不来台,所以出声维护。 她也知,赵樽是一个大男人,即是他做出这样的许诺,想必也不会轻易食言,他是认真的。而且,在他深蒂固的观念里,本就没有一夫一这样的常态,之前不过缘于她的死烂打,也缘于他喜她,这才接受了她那样“不合时俗”的理念而已。他到底不是后世的人,他是一个封建王爷啊…… 热闹的宴席不知几时散的,赵樽几时离开的她也不知道。从头到尾,她一直处于游离状态,只觉得笑容把脸都撑得僵硬了。直到众人纷纷散去,赵绵泽揽住了她的肩膀,她才在恍惚之中回过神来,猛觉身子一阵灵。 “你做什么?” 赵绵泽低头看她,笑了,“在这个地方,你以为我能做什么?要做什么,也得回了寝殿,还是皇后你很急?” 两个人这段时相处,总是冷气森森,他也难得玩笑与戏谑。夏初七微微一怔,没有回答他。他却是像看出她的情绪不好,喟叹一声,不再说话,也顾不得许多人盯着他们,径直将她横抱在怀里,便出了麟德殿。 众人心里默默慨。 大庭广众之下,皇帝这样做派,真是宠到骨子里了。 一路上被人围观的觉不太好,可夏初七却没有拒绝,也无法或者说没有力气拒绝他。她脑子里一阵犯糊,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,也不是不理解,就是心里哧啦啦的,不舒服。 人已行至了殿外,她还在恍惚,只听得赵绵泽突然道,“何承安,今晚朕歇在楚茨殿,一切朝务,明再报。” “是。陛下!” 何承安欠身应了,一路躬着身子跟随。 夏初七没有说话,嘴太过干涩,就像贴在一处,张不开。恍惚间,她视线转开,一不小心就看见静静伫足在不远处一棵花树下的赵樽。他身姿颀长,高远雍容,俊气的面孔上,一点表情也没有。 她突然想笑,赵绵泽这句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啊?他这是不让他俩劳燕分飞,誓不罢休了。可她也有些好奇,若是她告诉他,她与赵绵泽没有什么,他会相信么? 他今亲口允了乌仁的婚事,他又准备如何处理? 他与她的将来,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…… 他们到底会走向哪一步田地? 她胡思想着,脑子里一团糟。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团麻之中,剪不断,理还。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觉,前世今生,即便遭遇再大的痛苦,她思路都很清醒,不曾这样徬徨。 若乌仁与月毓或阿木尔一样,她不会害怕。 可她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。她不仅对赵樽有恩,对她也有过帮助。而且,于她来说,乌仁救了赵十九的命,让他能死而复生,那比救了她夏初七自己的命更大的恩德。 一个人并无过错。 问题在于他们要如何扭转这错位的一切? 在赵绵泽怀里,她有一种奄奄一息的觉。 像溺入水里,还不能喊,不能叫。 因为她知,他是为了她。也只能当成是为了她。 后来在端午那一天,当她再一次见到阿木尔时,阿木尔笑着对她说,原本那天她到麟德殿来,是受了她哥哥之托,要用这个法子把她送入晋王府,让她与赵樽双宿双飞的。末了,阿木尔问她信吗?夏初七说,不信。若是有这样的机会,阿木尔一定会把自己先送入晋王府。 她赵樽,与她还要发疯。 说来,阿木尔好像比她还要可怜几分。至少,她与赵十九有过那样多的纠,她肚子里还怀着赵樽的孩子,甚至她可以很自信的说,赵樽真正喜的人是她。而阿木尔一无所有,她在坚持什么呢? 同样也是那端午,她劝过阿木尔:放手吧,寻自己的幸福。 然而,阿木尔这个人,与赵绵泽这个人不仅同一年出生,后来的事实证明,连子也极像,都走到这般田地了,她竟然还笑着说:死都不会放手。 ~ 新帝抱着她离开的一幕,引了无数人咋舌。 吊在他们的身后,郑二宝早就看见了赵樽默然而冷凝的出。凭着他打小侍候他的经验,他知道,他家主子爷看上去云淡风轻,与旁人没有什么两样,其实他的情绪已是抑到了极点。因为往常他这样的时候,惹恼了他,是要挨踢股的。 怕被踢股,但他还是上去了。 “爷,您向陛下要了奴才罢?奴才想跟着您……” “滚开!”赵樽冷冷看着他。 他这样的状态,郑二宝一点也不意外。他甚至想故意让他撒撒火,心里能够好受一点。厚着脸,他腻着一张白馒头脸,点了点头,放下手上的拂尘,二话不说,真的就在地上滚了起来。 赵樽皱着眉头,“停下,你在做甚?” 郑二宝“嘿嘿”笑着,爬起来拍拍股。 “爷,您还有何吩咐?” 赵樽一脚踹在他的股上,“爷让你滚开,没让你在地上滚。” 轻轻“哦”一声,郑二宝尖细着嗓子笑。这一脚踢的不重,他心里很喜,看来主子爷还是怜惜他的呢,没下重脚。 “爷,您是同意了?” 赵樽瞥着他,冷下了声音。XIAPE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