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心里有了数，呷了口茶，搁下杯子道：“起来吧，这不是堂审，叫你来不过是问几句话。” 竺生显然没料到知府会待他这么客气，脸上  出困惑，不过还是不吭一声地站了起来，双手合十行了个礼，算是致谢。 “你说那洪 县李三 家三口人，是你杀的？”董晓悦问道。 “是。”竺生言简意赅地答道。 “他们三人与你有何愁怨？为何要杀他们？” “他们与贫僧无冤无仇，贫僧见财起意，便将他们杀害。”竺生一脸漠然，好像谋财害命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。 “你拿了李家什么财物？” “几件金首饰。” “赃物呢？现在何处？” 竺生迟疑了一下：“路上换了银子。” “李家那么多值钱的东西，你就拿几件首饰？既然是求财，手段又为什么那么残忍？”董晓悦以指尖敲敲桌面。 “贫僧看那妇人不顺眼，”竺生脸上现出些不耐烦，“那三人的的确确是贫僧杀的，请府君治罪。”他都供认不讳了，把他抓起来问斩不就是了，还想怎么样？ “那可得审清楚了，万一出了冤假错案，那不是有损我的威名和清誉吗，”董晓悦挑挑眉道，“再说牢饭也是百姓 的税，凭什么你想吃就给你吃？” “……”竺生 到无言以对。 “你可认识李三的妾室沈氏？” 和尚眉头微微一动：“贫僧并不认识什么沈氏。” “哦？”董晓悦敲敲桌子，“李家妾室沈氏你不认识，那金陵群芳楼的沈含 呢？我听你说话带金陵口音，那沈氏原籍也是金陵，她当年是金陵名噪一时的花魁，你就没听说过？” 董晓悦哪里听得出什么口音，不过是连蒙带猜地诈他一诈。 那和尚是个老实人，一听群芳楼脸 就变了，把嘴 咬得差点沁出血来，方才道：“贫僧一个孤陋寡闻的出家人，不曾听过。” “哼，”董晓悦歪着脑袋轻蔑地一笑，“依本官之见，你们不但认识，而且还关系匪浅，因而才里应外合，把那李三等人杀死，对陆氏挖眼割鼻，也是为了帮她 愤，是不是？你们是在金陵时就有了首尾呢，还是到了此地才勾搭上的？” 沈氏果然是和尚的逆鳞，他一听这话，脖子脸涨得通红，愤怒得忘了尊卑：“休得胡言！阿是清白的！” 董晓悦收起略带猥琐的笑容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，冷冷地道：“你若不把来龙去脉代清楚，本官就把沈氏当同案犯一起惩治。” “你不能……”竺生气得浑身打颤。 “我还真的能。”董晓悦冷酷地一笑，“本官就是这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。” 杜蘅顾不上头痛 裂，对她抛来一个谴责的眼神。 “入戏太深。”董晓悦比了个口型。 和尚怒目圆睁地打量了董晓悦半晌，似乎在权衡她是不是当真，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。 他不知道这杜知府为什么非要盘问那些事，但他和沈含都是无权无势浮萍一般的人，杜知府要整治他们比踩死只蝼蚁还容易。 “贫僧生在群芳楼……”和尚长叹一声，开始讲他的故事。 竺生原名韦竹生，是群芳楼某个 子所生，他阿娘生完他不久便死了，鸨母念着旧情收留了他，养到十几岁上，就让他在楼里当了 奴。 沈含比他小几岁，五六岁时被继母卖入群芳楼，两人可以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，但是在群芳楼里的地位却是天壤之别。 竺生自小生了副凶悍的样貌，又沉默寡言，几乎没什么朋友，即便与其他奴相比，也是最不受人待见的那个，连养大他的鸨母也嫌恶他。 沈含却是鸨母的心头 ，她不但生得花容月貌，而且十分聪慧，不管学什么都比旁人快，不过十三四岁就已经 名才名远播，成了整个金陵名噪一时的花魁。 沈含 子和软，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，哪怕是对着别人比之唯恐不及的奴，她也不吝惜笑容，甚至偶尔会和他说几句话。 对竺生来说，沈含就像严冬的一缕光，沙漠中的一掬水，是他贫瘠黯淡的生命中唯一一抹亮。 他自然而然地对沈含生出了情愫，但是却不敢靠近她，只敢远远地往着她。 沈含长到十六岁，成了艺双绝、名动金陵的花魁娘子，可惜就在风光无限的时候，她遇上了一个赴金陵考府试的外乡举子。 那书生出身寒门，却人物风，俊美无俦，兼工诗赋，在众多恩客中如同鹤立 群，一举夺得了花魁娘子的芳心。 书生那时也是义无反顾，将知府资助他赴京赶考的考资都拿出来，和沈含的积蓄凑起来，替她赎了身，并娶作 子，两人一同赴京。 竺生虽然心中酸楚，可看到心上人有了归宿，也着实替她高兴。 谁知好景不长，过了几年，竺生突然听说沈含被卖给了一个京城茶商作妾，竺生放心不下，离开金陵去京城看望她，到了京城一打听，那茶商已经回了家乡蜀州。 竺生没有盘 ，便剃了头发，伪造度牒，装扮成云游僧人，一路化缘，投宿寺庙，终于到了蜀州。 他追随沈含到了洪县，悄悄打听李家的情况，发现沈氏这些年在李家过着非人的 子，便想着要带她逃走。 可惜李家门户森严，他盘桓了一段时，直到近才找到机会。 他得知李二郎等人里应外合盗窃李家钱财的计划，便下药 晕了慧明，独自潜入李家，谁知刚好遇上李三夫妇毒打沈氏，他躲在暗处偷听，才知道陆氏发难是因为李大郎 . 沈氏。 接下去的事情便和董晓悦他们的推测基本吻合。他杀了李家三口人之后劝沈含跟自己一起逃走，沈含却怎么也不肯走，还说要等她夫君来赎她，竺生一气之下便独自一人离开了。 董晓悦听完竺生的故事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，良久才道：“你既然已经逃 了，为什么又来投案自首？是听说沈氏下了狱？” 竺生不说话，算是默认了。 董晓悦暗暗叹了口气：“自古杀人偿命，虽然这李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，但是王法就是王法，你也难逃死罪。” “贫僧明白，只求府君放了沈氏，人全是贫僧一个人杀的，与她无关。”竺生跪倒在地，志志诚诚地连磕了几个头。 “我知道她不是凶手，已经把她放了，”董晓悦顿了顿，“她就在我府中，你想不想见她一面？” 竺生眼里充 了渴望，但他挣扎了一会儿，最后还是摇摇头：“不必了。” 他低下头，从衣襟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，摊开置于身前，出几块银子，以额触地：“这是罪人这些时攒下来的积蓄，都是干净钱，府君是大善人，求您在罪人问斩后给沈氏，阿兄没钱替她赎身，这点银子就留给她傍身罢。” 董晓悦都有点佩服这一 筋的和尚：“本官堂堂一州知府，你好意思让我给你带信？” “……”竺生有些手足无措。 “你知不知道沈氏为什么会下狱？” “洪县令与李二郎 狈为，必是他在里面捣鬼，诬陷无辜。”竺生眼中闪过 鸷之。 “也对也不对，高澹虽然不是个东西，但沈氏是自己投案的。” 竺生吃惊地睁圆了眼睛。 “她是怕你逃不掉，所以主动替你顶罪的，”董晓悦没理他，继续道，“你有什么话，自己当面和她说，有什么遗产，自己亲手给她，婆婆妈妈的，真是丢我们男人的脸。” 杜蘅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。 董晓悦装作没听见，没等竺生回过神来，转过身对着屏风道：“出来吧。” 一个纤弱的身影绕过屏风走了出来。 第99章 醒来 沈氏从屏风后走出来, 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竺生，对着董晓悦和杜蘅跪下：“府君和小公子大恩， 妾万死无以为报。” 经过几的修养, 她的伤势略有好转, 没那么触目惊心了，脸也没有先前肿得那么厉害, 虽然遍布着青紫和血痕, 但已经显出清秀的骨相来, 董晓悦一眼望去觉得有几分莫名的 悉, 但是盯着人家伤痕累累的脸瞧有些不礼貌, 便没细看，冲她点点头：“不必行此大礼，你们相识一场，有什么话趁现在说吧。” 沈氏磕了三个头，这才抬起头看向竺生，眼里泪光闪烁，半晌才低声道：“韦阿兄，是我连累你了......”一低头, 眼泪就珠子似地往下掉。 “莫哭......傻丫头, 莫哭......”竺生笨拙地想去替她拭泪, 旋即想起自己逃亡多, 身上脏污不堪，伸出的手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缩了回来。 沈氏捂着嘴连连头，眼泪却止不住往外, 瘦弱的肩膀一下下地耸动，连董晓悦看了眼眶都有点发酸。 “阿兄没用，以前做不了什么，往后更帮不上忙了，”竺生把那一小包银子拿出来，双手捧给她，“这里有点碎银子，你留着傍身，自个儿多保重......” 说着说着自己哽咽起来：“阿兄没用，你莫哭，他们不能再欺负你了，我一条命换他们三条，不亏，我心里快活得很，你莫哭......你还年轻，要是能从李家出来，就找个知疼着热的人，好好过子......” 沈氏泣不成声，抓住竺生的手。 竺生一怔，旋即 回手，咧嘴一笑：“多脏啊。” 董晓悦最见不得这些苦情戏码，正偷偷抹眼泪，一方洁白的绢帕递到她跟前。董晓悦泪眼婆娑地抬起头，动地看着杜蘅，谁说只有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！ “把鼻涕擦擦。”杜蘅皱着眉头，一脸嫌弃，脸都有点发白了。 “......”有这么恶心吗。 董晓悦 了鼻子，把眼泪擦干，敲敲桌案，对凄凄惨惨戚戚的两人道：“韦竹生，沈氏，你们两人假冒人犯，干扰官府断案，按理说是要严厉处罚的，不过念在你们是初犯，本府大人有大量，就不追究了，你们以后须得安分守己，别再给官府找事，明白了吗？” 两人闻言一愣，半晌没明白过来。 “李家的事不必担心，他们要是敢为难你，让他们到本府这里来讨赎身银子，”董晓悦接着道，“我已经叫人备好了车，把你们送到渡口，到时候你们想去哪儿，自己找船吧。” 两人这才彻底回过神来，拜倒在地，竺生口拙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谢的话来，只是不停地磕头。 董晓悦又拿出预先备好的一封银子：“这些钱你们拿着，开间小铺子或者买几亩田地，好好过子罢。” 两人百般推辞，怎么也不肯收，还想留在杜家为奴为婢，最后董晓悦佯装发怒才得他们收了。 董晓悦散完家财，打发沈氏回房收拾东西，又吩咐下人带竺生去后院洗漱更衣，待他们出了堂屋，这才心虚地偷觑杜蘅的脸。 他的眉头果然皱得更紧了，死死地盯着竺生远去的背影，像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来。 就五十两银子，至于吗......董晓悦正腹诽着，突然发现杜蘅的眼神有点不对劲。 董晓悦吓了一跳：“怎么了？阿蘅你别吓我啊，钱财都是身外之物。” “阿悦我......”杜蘅痛苦地躬起身，抱住头，“我究竟是谁？” “你......你就是你......”董晓悦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，想去扶他，谁知手刚碰到他的身体，还没使上力气，杜蘅整个人竟像沙一样“坍塌”下来，紧接着，她身下的坐榻、身前的桌案，乃至于屏风、梁柱、墙壁......周围的世界像是突然间风化，一瞬间化作了尘土。 一阵狂风刮过，目飞扬尘土，黄沙漫天。 董晓悦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，不知过了多久，耳边呼啸的风声停了下来，再睁眼时，她已经身在一片荒漠之中，烈当空，高温让远处的沙丘都变了形，和尚竺生盘腿坐在不远处的沙地上。 到处都见不到杜蘅的身影。 董晓悦只得朝竺生走去，走出几步之后，她回头看了眼沙地上的脚印，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恢复了女儿身。 竺生看起来比方才老了十几岁，脸上一条蜈蚣似的刀疤，狰狞可怖，他仍旧穿着僧衣，怀里抱着什么东西。 “竺生？”董晓悦叫了他一声，“这是哪里？” 竺生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一样，只是垂着眼睛，双手摩挲着怀里的东西，喃喃自语似地道：“我叫她和我一起走，她不肯，说要留在李家，等她的夫君来赎她，我一气之下便抛下她走了......” 董晓悦知道他说的是沈氏，这才是当年的真相。 “我也暗暗想过，她不肯跟我走，会不会是因为怕拖累我？她故意提那男人，是不是为了气走我？可是我不敢信。我逃到山里，被山匪捉了去，没多久遇上官府围剿，差点丢了命，好不容易逃出来，一路往南落到广州。”ＸｉAｐe.CＯｍ |
出困惑，不过还是不吭一声地站了起来，双手合十行了个礼，算是致谢。 “你说那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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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三口人，是你杀的？”董晓悦问道。 “是。”竺生言简意赅地答道。 “他们三人与你有何愁怨？为何要杀他们？” “他们与贫僧无冤无仇，贫僧见财起意，便将他们杀害。”竺生一脸漠然，好像谋财害命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。 “你拿了李家什么财物？” “几件金首饰。” “赃物呢？现在何处？” 竺生迟疑了一下：“路上换了银子。” “李家那么多值钱的东西，你就拿几件首饰？既然是求财，手段又为什么那么残忍？”董晓悦以指尖敲敲桌面。 “贫僧看那妇人不顺眼，”竺生脸上现出些不耐烦，“那三人的的确确是贫僧杀的，请府君治罪。”他都供认不讳了，把他抓起来问斩不就是了，还想怎么样？ “那可得审清楚了，万一出了冤假错案，那不是有损我的威名和清誉吗，”董晓悦挑挑眉道，“再说牢饭也是百姓
的税，凭什么你想吃就给你吃？” “……”竺生
到无言以对。 “你可认识李三
呢？我听你说话带金陵口音，那沈氏原籍也是金陵，她当年是金陵名噪一时的花魁，你就没听说过？” 董晓悦哪里听得出什么口音，不过是连蒙带猜地诈他一诈。 那和尚是个老实人，一听群芳楼脸
就变了，把嘴
咬得差点沁出血来，方才道：“贫僧一个孤陋寡闻的出家人，不曾听过。” “哼，”董晓悦歪着脑袋轻蔑地一笑，“依本官之见，你们不但认识，而且还关系匪浅，因而才里应外合，把那李三
愤，是不是？你们是在金陵时就有了首尾呢，还是到了此地才勾搭上的？” 沈氏果然是和尚的逆鳞，他一听这话，脖子脸涨得通红，愤怒得忘了尊卑：“休得胡言！阿
裂，对她抛来一个谴责的眼神。 “入戏太深。”董晓悦比了个口型。 和尚怒目圆睁地打量了董晓悦半晌，似乎在权衡她是不是当真，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。 他不知道这杜知府为什么非要盘问那些事，但他和沈含
子所生，他阿娘生完他不久便死了，鸨母念着旧情收留了他，养到十几岁上，就让他在楼里当了
奴。 沈含
，她不但生得花容月貌，而且十分聪慧，不管学什么都比旁人快，不过十三四岁就已经
名才名远播，成了整个金陵名噪一时的花魁。 沈含
子和软，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，哪怕是对着别人比之唯恐不及的
群，一举夺得了花魁娘子的芳心。 书生那时也是义无反顾，将知府资助他赴京赶考的考资都拿出来，和沈含
子，两人一同赴京。 竺生虽然心中酸楚，可看到心上人有了归宿，也着实替她高兴。 谁知好景不长，过了几年，竺生突然听说沈含
，便剃了头发，伪造度牒，装扮成云游僧人，一路化缘，投宿寺庙，终于到了蜀州。 他追随沈含
子，便想着要带她逃走。 可惜李家门户森严，他盘桓了一段时
晕了慧明，独自潜入李家，谁知刚好遇上李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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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氏。 接下去的事情便和董晓悦他们的推测基本吻合。他杀了李家三口人之后劝沈含
了，为什么又来投案自首？是听说沈氏下了狱？” 竺生不说话，算是默认了。 董晓悦暗暗叹了口气：“自古杀人偿命，虽然这李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，但是王法就是王法，你也难逃死罪。” “贫僧明白，只求府君放了沈氏，人全是贫僧一个人杀的，与她无关。”竺生跪倒在地，志志诚诚地连磕了几个头。 “我知道她不是凶手，已经把她放了，”董晓悦顿了顿，“她就在我府中，你想不想见她一面？” 竺生眼里充
了渴望，但他挣扎了一会儿，最后还是摇摇头：“不必了。” 他低下头，从衣襟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，摊开置于身前，
筋的和尚：“本官堂堂一州知府，你好意思让我给你带信？” “……”竺生有些手足无措。 “你知不知道沈氏为什么会下狱？” “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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妾万死无以为报。” 经过几
悉, 但是盯着人家伤痕累累的脸瞧有些不礼貌, 便没细看，冲她点点头：“不必行此大礼，你们相识一场，有什么话趁现在说吧。” 沈氏磕了三个头，这才抬起头看向竺生，眼里泪光闪烁，半晌才低声道：“韦阿兄，是我连累你了......”一低头, 眼泪就珠子似地往下掉。 “莫哭......傻丫头, 莫哭......”竺生笨拙地想去替她拭泪, 旋即想起自己逃亡多
回手，咧嘴一笑：“多脏啊。” 董晓悦最见不得这些苦情戏码，正偷偷抹眼泪，一方洁白的绢帕递到她跟前。董晓悦泪眼婆娑地抬起头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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