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 - 江城的秋天历来多雨。 今年也不例外。 秋雨萧瑟,风吹来落在身上凉凉的,又惬意。 课间发下了物理的测验卷,倪莞看了眼自己的分数,愁眉苦脸地抓了抓头发,又凑过去看乌喃的卷子,张大嘴巴,足足能下一个蛋。 “你这分数是人考的吗?” 乌喃眼下有淡淡青,闭眼补眠,听见倪莞的话忍不住笑,声音疲惫而轻柔:“那你是不知道宋清焉,他才不是人呢…” 倪莞赞同地点点头,道:“宋学长不止是个学习天才,还是个脸蛋天才,呜呜呜,谁何德何能可以跟他谈恋喔。” 乌喃没再搭话,糊糊睡了一会儿,听见有人喊她去物理老师办公室,眼,披上外套,慢慢地走过去。 雨还在下。 或许是没睡醒,到了物理老师跟前,才发现边上还站着一个人,抬头定定看了眼,下意识道:“你怎么在这?” 那语气,活像认识他许多年。 宋清焉合上手里的书,他今天戴了一副眼镜,镜片后,一双漆黑的眼珠好漂亮,让人愣神,想起幼时珍贵的弹珠,很喜,但是太冷,再把玩,最终还是会松手。 “我认识你吗?” 他问。 “不认识,不认识…” 乌喃讪讪地摆摆手,听老师打了个圆场,说起正事。 是一个物理竞赛,需要从学校选取两名学生组合参加,宋清焉是意料之中的人选,另一个人选,老师再三思虑,最终定了乌喃。 本来是想从高三里再选一个的,没考虑高二的小朋友,可其他学生不是嫌麻烦就是顾不得,恰巧老师看了乌喃的卷子,觉得是个好苗子,于是就定下了。 “你呢,虽然天分不高,但解题思路有点意思,还真巧,像你身边这位学长的。” “老师,要不您再……” 乌喃尝试推辞,却被老师笑哈哈地伸手一推,险些撞到边上的少年。 “去吧,好好聊聊,争取得个好名次回来。” 说完,径直上课去了。 两人尴尬地站在安静的办公室,少女面容白净,睫因为慌颤了又颤,像颤进人心里,的。 乌喃后知后觉想起打招呼。 “你好,我…我是乌喃。” 宋清焉瞳仁在刹那间收缩,捏着书本的手指紧了紧,视线掠过她微红的耳,印象里,也有那么个女生,一紧张耳朵就红。 别人是闹红脸,她是将一双柔软玉白的耳朵藏进发中,悄悄染红,等没人注意,就轻轻舒口气。 “哪个乌,哪个喃?” “乌黑的乌,呢喃的喃。” 他刚才把试卷上的名字看了一遍又一遍,明明知道答案,还要多此一问。 “啊…是。” 怕馅,乌喃攥紧手,尽量平静正常地回答他。 宋清焉不说话,乌喃也不敢抬头,憋的耳朵更红,不用摸也知道一定很烫。 原来即使过了这么久,她还是喜他啊。 真是没出息。 直到他忽然打开门,冷气闯了进来,终于使升高的温度降了下来。 乌喃听见他清冷的声音,夹杂着外面淅沥的小雨,清晰而坚定。 “我讨厌这个名字。” 他说。 四舍五入应该是,我讨厌你。 换作从前的她,大抵会沉默,会附和,会伤心。 因为以前的乌喃是如此生活,如此习惯。 有时候,她比别人,还要讨厌自己。 讨厌其实比喜好。 被喜,是让人惶恐,不知所措的一件事。 她可以若无其事接受别人的讨厌,却无法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喜。 但如今,似乎一切恨都无谓了。 死过一回的人,还会在意什么呢。 乌喃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,低头笑了笑。 其实,也没有那么伤心。 * 转眼十二月,宋清焉对竞赛的事并不积极,乌喃只好放学后主动来找来他。 “宋…宋学长,麻烦你看一下。” 安静的教室,乌喃将演算纸递给宋清焉。 少年身姿笔直,写题的笔一顿,接过纸,眸光微闪,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暮下有些清冷。 暮是暖的,他是冷的。 宋清焉是有自己世界的一个人,他的世界,繁华热闹退却,什么都不留,但一定会留一轮月亮。 而他本身就是月亮。 少年扫一眼,抬手将问题处画出来,又将思路写下,说:“你过来。” 他不喊她的名字,迄今为止,一声也没有喊过。 宋清焉讲起题来清楚思,乌喃安静听着,不知为什么,发展到后来,耳朵蒙蒙的,身体发冷。 “然后这条线,连接这个顶点……” 他偏过头,见她头一点一点向下磕,即将要磕到桌子时,他伸出手,挡了一下,受到她额头的温度。 很烫。 乌喃皱着眉头,闭着眼睛,习惯在他手心蹭了蹭。 宋清焉回手,为她亲密越矩的动作到厌恶,合上书,收拾好东西,冷淡道:“今天先到这儿吧,下次再说。” 可对方连回答他的神都没有,趴在桌上,整个人埋在臂弯里,浑身发冷,只想蜷成一团。 “你还好吗?” 他俯身,拍拍她,却蓦地被抱住,她埋在他身前,像是要取暖,又像是要求救。 “好冷,好冷……” 乌喃面泛着不正常的红,额头是烫的,手脚却冷冰冰的,仿佛四肢都被浸泡在冰凉的水里。 好像又被困在那个水底了,身体不断下沉,水越来越冷,越来越冷。 宋清焉见情况不妙,把她抱起来往外走,多奇怪,他本该讨厌她,讨厌这世上多一个人占有“乌喃”的名字。 可却在此刻到恐惧。 那种相似受只出现过一个人身上。 一个死去的人。 少女很轻,没有什么重量,没有什么动静,但也因此让人担心。 乌喃眼睫微颤,有雨点打在脸庞,先是成滴,而后成串,来势汹汹,似要将整个世界倾覆。 她伸手,轻轻抓住他外套的一角,声音太弱,微不可闻。 “宋清焉,又下雨了。” * 三年前的冬天,那天是24号,平安夜,也是乌喃的生。 可是当天,乌喃和母亲发生争吵,蜡烛没吹,愿望没许,眼泪先落。 陈灯说,让乌喃在家里过一个,圣诞节再和他们一起过一个,过两个生,多好。 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不想看见乌喃母亲。 那是她第一次和母亲吵架,吵的很凶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尽管情绪动,也试图平静而理智地与其争论。 争论为什么,同是女儿却得不到;争论为什么,自己要一个人长大;争论为什么,生下我又不我。 母亲姓舒,单名一个锦字。 舒锦。 一个温和娴静的名字。 人如其名,书香门第家的女儿,大家闺秀,有容貌有学识,嫁了深着的,英俊的,事业有成的男人。只不过婚后没多久,许多都变了。到最后,男人长期定居国外,保持着奇怪的婚姻关系。 “你觉得我不你?” “你觉得你我吗?” 舒锦坐得笔直,抿了口茶水,素净的眼睛落在少女娇的脸庞,波澜不惊地移开。 “你得到的还不够多吗。” “今天是你的生,你姐姐又进了医院,你是过一岁多一岁,你姐姐是过一岁,少一岁,我陪你来过这个生,给你送了礼物,还不够吗?” 乌喃在那瞬间到悉的负罪,看着她平淡的面容,看了很久,像在看一个最的人,也像在看一个陌生人,喃喃道:“是啊,够了,足够了。” 所以不必再给予。 那天雨下得不大,公园里的孩子都被带回家了。乌喃坐在秋千上,边发抖边泪,狈得要命。 宋清焉找来的时候,少女茫然抬头,他为她撑伞,眉头皱着,仿佛是厌恶她这副软弱的模样。 “你要冻死自己吗?” 尽管语气很凶,可伞的角度还是朝着乌喃倾斜。 乌喃伸手,抓住他大衣的一角,仰起脸,眼睫漉漉的,约莫是哭过一会,眼睛是红的,看上去可怜极了。 “为什么,不我呢?” 这是个缺少主语的句子。 那一瞬间,宋清焉以为她是在问他,心里跟着晃神了一下。清醒后,明白了句子主语,失落随着雨滴一同坠落。 “有些,是与生俱来的。” “有些不,也是与生俱来的。” 那句话,乌喃记了很久,后来也逐渐释然了这份得不到的。 直到那天,被人推下,死前那一刻,乌喃想到宋清焉说的话,突然想问他一句,你呢,你也是吗? 可惜没有问出口,也没有答案。 你看,在这件事上,很难得到答案。 “生快乐。” “谢谢”,少女低声道谢,又听他道:“你有什么愿望吗?” 愿望。 乌喃看了看头顶的伞,泣着,说,我想要这把伞。 他把伞给她,她接过,然后扔在地上,像个任的孩子,破罐子破摔,也对他说一些平时不会说的话。 心情不好的时候,什么都不想顾及了。 “宋清焉,你会生气吗?” “你赔给我一把新的伞。” 他坐在另一个秋千,似乎打伞和淋雨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,只是换个方式陪在她身边。 现在我们是一起的了。 乌喃没由来这样想。 她小声说了句:“小气鬼。” 他承认:“我是。” 路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,乌喃被宋清焉到丢脸的表情逗笑,然而下一秒,他用力推了一下秋千,说:“笨蛋。” “我是,你也是” “现在我们都是笨蛋了,宋清焉。” 两个笨蛋回家后当夜就起了高烧,宋清焉大概确实觉得丢脸,任他们怎么问,也不让乌喃说,这件事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,莫名其妙的秘密, 其实生许愿的时候,乌喃没什么愿望,愿望大都是成不了的,许出来,放在那,反而多了件挂心的事。 那天,宋清焉问的时候,她能想到的只有,陪我淋淋雨吧。 这样那些路过的人就不会觉得这个女孩在难过,而是会说,你看,那里有两个淋着雨秋千的笨蛋。 只是后来,她再也没等到人陪她淋雨。 连人也没有等到。XIape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