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 - 乌喃在医院住了两天,其间昏昏沉沉,口呓语,说了很多胡话。 宋清焉将人送到医院时,她仍抓着他的手不肯放,喃喃着什么。只是他不肯屈尊降贵弯下,去听她究竟在说什么。 于是也听不见她喊了那些悉的名字。 他联系其父母,等人到来后就离开了。 乌喃病好出院,徐艾总是心神不宁,害怕女儿又出什么事情,于是特意跑了趟玉佛寺,还愿烧香,也将女儿带过去。 去年八月,女儿落水,昏不醒,她每天以泪洗面,后来听隔壁病友说玉佛寺的菩萨很灵,就来,三叩九拜,希望诚心能动菩萨,让自己的女儿回来。 可没有人知道,回来的是另一个女儿,没人要的女儿。 乌喃一步步迈上石阶,闻到淡淡的熏香,是寺庙特有的香烛,让她忍不住想起闻玉。 他身上的味道会再淡一些,好闻一些,闻久了还想打瞌睡。 闻玉是一个很特别的人。 第一次见闻玉,乌喃看呆了,从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同龄人,红齿白,额间有一点红痣,不甚明显,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。 他总是笑眯眯的,身上带着淡淡檀香味,很安心,说话做事温柔礼貌,和其他孩子很不一样。 闻玉经常去江城的静安寺礼佛,玉佛寺有个传奇的老方丈,想收闻玉为徒,说闻玉与佛有缘,非泛泛之辈,可向善,也可向恶,若修行善缘,入境,有大造化。 久而久之,乌喃对闻玉也有一种对菩萨的敬畏心,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沾染了香火气,总觉得他眼里住着慈悲,想要度化谁。 其实不全是那样的,慈悲里,也有藏起来的恶。 只是这恶藏得好,辨不出,只在晃神间出一点。 曾经闹过个笑话。 约摸是七八岁时,大家一起玩捉藏,乌喃藏啊藏,不知怎么就藏到了一间小屋。 闻玉在那个小屋里练字。 “我可以躲在这儿吗?” 小乌喃呐呐张口问道,生怕被拒绝,明明闻玉的眉眼很好看,也很柔和,她却平生多了几分怯意。 “可以,没有人会找到你。” 他说。 那场捉藏乌喃确实赢了,游戏失败的小伙伴都一起来找她,结果找到小屋时,闻玉在写笔字,她趴在一旁睡得正香,身上还盖着不知道哪儿来的毯子。 现在想起来还有几分好笑。 明明是怕闻玉的,看着他写笔,坐得端正,倒是好看,可闻着那点檀香味,眼睛眨巴眨巴,就闭上了。 乌喃站在最高一阶,看下面人头攒动,使只沾香火的地方,也多了几分人间烟火。 “妈妈,我想自己走走。” 徐艾点点头,手中捧着一大把香烛,是要烧给菩萨的。 与热闹的人群擦肩而过,乌喃漫不经心往前走着,不小心撞到面走来的少年,忙道了句歉,捡起地上掉落的东西还给他。 一抬头,猛然愣在原地。 有句话说,美人在骨不在皮。 闻玉即是如此。 小时候闻玉容貌太盛,大了反而收敛一些,寺里的那位老住持说,一眼看过,不如一生看过。 他熏的是香火,学的是佛法,戒骄戒躁,也戒了过盛的美貌。 乍一看不打眼,可看久了,看进他狭长眼尾向下的妖冶,看进他动人眼波里玉一样的润泽,矛盾地掺杂在一起,总教人心惊。 他若想蛊惑谁,大概没谁逃得过。 乌喃向后退了一小步,递香包的手方要收回,却被他蓦然攥住,攥的很紧。 少年白秀的手腕戴着一串佛珠。 “不好意思,能麻烦你送我去后院吗?” 有些突兀,像是实在无奈才提出的要求,大概是在这兜转了几圈,仍找不到路。 今天的人实在太多了。 他开口,轻轻咳了两声,仍是笑着的,可听者忍不住蹙眉,为他那两声咳嗽揪心。 乌喃怔怔地看着他,眼睫颤动得厉害,嘴张了又闭,到底,只无声地喊了他的名字。 “闻玉。” 眼前的少年身形瘦削而修长,好似听见声音,微微偏过头,那双漂亮的琥珀眼睛空的,没有焦距。 眉间的一点红痣也消失了。 他的眼睛,怎么会… 乌喃怕自己认错人,一看再看,眼眶红了一圈,话语在喉咙滚了一圈,又滚回去。 “好,我领你去。” 少女领着少年穿过密集的人群,来到幽静的岔道,却了方向。 “左边。” “好。” 他的手很热,暖暖的温度传达至乌喃冰凉的手心。 “你手好凉。” “啊,对不起,我……” 闻玉没让她挣开手,只笑笑,说:“继续走吧。” 少年明明看不见的,乌喃却总觉得他在看自己。 莫名。 * 寺庙的后院种着好几棵拔的菩提树。 乌喃扶着闻玉坐下,又替他从屋内倒了杯热水。 少年手指摸着杯口,静静喝着。 “多谢。” 声音孱弱又温柔。 秋风萧瑟,吹来不胜防,他不慎呛了风,想将杯子放回桌上,结果不小心打翻,的身上都是。 少年捂着嘴咳了起来,咳得很厉害,整个人弯下身子,背脊起伏,脸呛的通红。 乌喃忙扶住他的手臂,替他挡住袭来的风,可他还是不停地咳,眼角呛出了眼泪,滑过那颗新生的泪痣,烫在少女雪白的手背。 “对…对…不起……” 他手捂着嘴,无力地瘫坐在地上,头低在少女的怀里,却始终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。 乌喃跪在地上,牙齿用力抵着舌尖,双手环过他的肩,让他深深埋在自己怀里,轻轻拍着他的背,眼里溢着泪,仰起头,不敢落。 脑海里闪现出某个画面,他笑着,说,你怎么都画他们,不画我呢。 语气里没有责怪,全是包容,然后说,下次也画画我吧。 那样温柔的人,怎么会成这副样子? 闻玉闭着眼睛,额头抵在少女温暖的颈窝,近乎贪婪地着属于她的味道,炙热的手抓着她的纤细手腕,像抓着救命的稻草,力道越来越重,越来越狠。 像是在抑制什么,又像是在宣什么。 乌喃安静地抱着他,拍打的手没有停,任他抓着,痛了也不挣扎,直到他呼由急促转为平缓,才停止拍打的动作。 “谢谢…” 他黑眸半阖,仍微,病态苍白的面容还带着不正常的红,眼角也像蹭了胭脂似的,还闪着点缱绻的水光,好似个病美人。 病的愈重,容颜愈盛。 折断的话,还会再长出来的。 风停了。 黄叶被卷落在地,诉说凄零。 闻玉闭眼的样子很乖,乌喃盯着看了很久,想伸手摸摸他,又没那个勇气,只是悄悄碰碰他柔软的留长的黑发。 他去寺庙后,虽然很少再和他们一起玩,可还是关心他们的,给每个人都求了平安符,得空也会回来。 乌喃至今还留着那个平安符。 只是忘了问,他有没有替自己求一个。 * 乌喃走了。 趴在桌上的少年缓缓睁眼,行动自如地站起,朝寮房走去。 身后有人唤他。 “费尽心思,耗尽心血,如今,得偿所愿了吗?” 闻玉看不见,但仍准确知道那人所在方向,转过去,双手合十,微笑着喊了声“师父”。 老住持气得吹胡子瞪眼:“别喊我师父,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徒弟!你就这么等不及见她?明明再过两就能见到,就非得跑到人堆里去找?眼睛还没好,废人一个。” 是啊,再等等就能见到了,为什么非要如此呢。” 因为… 那是非见不可的人啊。 他用了多大的力气,才将她找回来呢。 少年摩挲着手腕的珠子,恍然顿悟,弯着眼睛,笑道:“怎么办,我好像太喜她了。” 他曾以为他可以放下的,一切都能放下,亲缘能放下,生死亦能放下。 正如佛经里说:“如何向上,唯有放下。” 他始终遵循如一。 可她离开后,他才发现,原来放下是那么难的一件事。 师傅说,不放下,他就永远被困在这儿。 “可是师傅,我不想放下,我偏要逆转这生死,我要她回来。” “生死天定,再说了,她如此境遇,你怎么知道她是想活还是想死呢?对有的人来说,生未必是生路,死又未必不是解。” “我知道的。” 菩萨慈悲垂眉,像怜悯座下偏执然笑的少年。 “她想活,想好好地活。” 提前新年快乐各位!!XiApe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