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那个少年。 他像是选好了书,把手里的书合起来拿着,却没有直接离开,他偏头看了看那面黄肌瘦的女童,走到旁边的摊位,取出一个布袋放在桌上,和老板淡淡说了句什么。 老板看着钱袋出惊喜的神,连连应声,竟把整片摊位的秋梨膏糖都包起来,喜笑颜开去递给小女童。 那少年并不多看一眼,直接转身走了。 他转过身来,也因此明朝看见他的脸。 深眉凤眸,很高的鼻梁,眼睫垂长,在眼帘遮下半分影,侧脸白皙,轮廓清晰清明,有一种漫然素淡的清冷。 明朝想要扭头下车去的动作停住。 街上人声热闹嘈杂鼎沸,摩肩擦踵,兽车缓缓驶动,有细细的微风吹过,已经隐约吹来初柔和温暖的气息 明朝靠在窗沿边,车窗轻轻飘起的纱帘拂过她的脸,她没有理,只是睁着圆而软的杏眼,怔怔看着他,直到他的背影走远 这个小哥哥……好、好看啊 ——也是个,好好的人啊。 作者有话说: 带你们看看当年的心机狗是怎么套路天真烂漫的阿朝的 ……然后套路着套路着,把他自己套路进去了。(狗头) 第27章 “衡师姐!” “衡师姐衡师姐!霍师兄蔚师姐叫你一会儿过去——” 车帘被掀开,一个小师妹探头进来,就看见明朝怔怔望着窗外,好奇问:“怎么了,衡师姐看见了什么?” “啊……哦…没…” 明朝呆呆回过神。 “只是…看见了一个很好的人。” 再望向窗外,车驶过秋梨膏糖的摊位,那少年的身影已经不见了。 明朝不知为什么,心里有一点说不出的怅惘。 小脑袋重新搭回手臂,她在心里忍不住悄悄想,刚才她要是快一点跑下去……能问问他的名字,就好了。 —— 明朝坐在宴席上,听着上面源源不绝的往来逢声,股忍不住挪了挪。 这是在一场褚氏的宴席上,各种酒盏错和寒暄声,听得明朝几乎要打瞌睡。 旁边的蔚师姐转过头,看了她一眼,莞尔道:“坐不住了?” 明朝有点害羞。 蔚师姐是掌门师叔的二弟子,是她们昆仑弟子大家悄悄投票公认的最温柔最喜的师姐,她年纪也很轻,穿着一身浅蓝披薄纱裙衫,乌发清黑,间别着一把湛亮而柔和的琼华剑,无论坐多久,她也不会不耐烦,更不会像明朝这种没出息的悄咪偷懒,她永远是亭亭跪坐在那里,整个人如一柄瑶琴端庄又美丽。 明朝心虚,小声发出鼻音:“嗯…” 蔚师姐笑着摇摇头,正想说什么,忽听一声脆叫,一只鸟儿猝然落在她的案桌上,打翻了一只汤碗。 蔚师姐轻惊叫一声,明朝赶紧挪过去,看见是一只通体羽灰黑的小鸟,不过巴掌大小,看着蓬松可,却有一张颇独特的尖尖长长的弯喙,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刮了方向,正好落在蔚师姐的桌上,又打翻了汤碗,油腻的热汤洒了它一身,污透了它的绒,看着可怜极了。 蔚师姐愣了一下,怜惜说:“这小东西,真是可怜。” 明朝同情地点点头,也不嫌脏,挽起袖子把它从汤碗里捞起来,捧在手心,鸟儿一声轻叫,又想往蔚师姐那里飞。 它要是一只干净的小灰雀那当然是个很可的场景,可它现在一身油汤,羽透了,滴滴答答,往冰清高华的蔚师姐怀里扑,简直无异于耍氓。 蔚师姐低低惊呼一声,不自觉往后避让,明朝眼看着它要脏蔚师姐干净漂亮的裙裳,急了“嗳嗳”两声,一狠心一闭眼,一个熊抱把小灰鸟按在自己怀里。 “嘶” 小灰鸟的尖喙划过她手心,刮出一道血口。 “明朝师妹!” 明朝看着自己手心渗血的伤口,又看着自己口被油渍染的一大片,很没有脾气。 小灰鸟被她按在怀里,像是被吓住了,一时没有再挣扎,抬头瞅了瞅她,抖抖蓬松的绒,竟缩在她怀里乖巧了。 明朝向来喜小动物,看它瑟瑟乖乖缩在自己怀里,也生不起气,好在她一直很糙,伤口不深,衣服也是普通的宗门道袍,她赶快跑回去换一身就算了。 “你这孩子,怎么还把它往怀里抱,快把它放下。” 蔚师姐连忙拿出帕子给她擦,明朝乖乖给擦了几下,怕自己身上的油污再沾到蔚师姐,赶紧说:“师姐师姐我不擦了,我想回去换衣服。” 蔚师姐想想也是,赶紧侧身叫那边霍肃:“师兄。” 霍师兄刚应付完一套酒辞,听了蔚韵婷说话,转过头来,便看见明朝。 明朝道袍前一片汤水,领口挂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绒鸟,眼巴巴瞅着他们。 “不知哪儿跑来只雀鸟,打翻了汤碗,倒叫师妹为我挡灾了。” 蔚师姐歉疚说着,明朝赶紧用力摇头,一个劲儿说没有没有,看着蔚师姐的眼睛都是亮晶晶。 十来岁的年纪,正是对美丽事物最懵懂憧憬的时候,在明朝她们这些小师弟妹心里,蔚师姐就像话本里的仙子,那么清华绝丽、温柔无瑕,能保护蔚师姐,就像守护公主的战士一样,是超级值得骄傲的事。 霍肃问:“有没有受伤?” 明朝不想让蔚师姐难过,握拳掩住手心的小口子,连忙摇头:“没,就是衣服脏了。” 只是脏衣服,霍肃便不大放心上,拿出昆仑弟子住的客房令牌给她,说:“你先回去吧,晚上还有另一场大宴,那时候不能走。” 蔚师姐也温柔嘱咐:“快回去换身衣服,休息一会儿。” 明朝眼睛亮亮的,忙不迭点头,把小灰雀抱在怀里,悄悄从宴席后退出去。 一出庭院,鼎沸的人声瞬间小了大半,明朝深深吐出一口气,快一蹦一跳往外跑。 她虽然和悉的人很话唠,在外面就变得有点社恐了,最应付不来这些寒暄际,光是坐在那里都忍不住脚趾头抠地,好不容易找到机会,当然是撒丫子溜掉啦! 在路上正好经过一个小池子,她就蹲池边给小鸟洗了洗翅膀,把它身上的油汤洗掉,又把绒擦干…做这些事的时候,小灰雀乖多了,被拉开羽洗涮也不挣扎,一直歪着头看她。 明朝哼着小调给它洗洗刷刷,无意间瞅它一眼,看见它的鸟瞳深黑无比,哪怕对着光,也反不出一点光亮,某一时刻,那黑旋转出浑浊的红丝,倏然有种说不出的骨悚然。 明朝愣了一下,怀疑自己看错了,又去仔细看它,对上它漆黑的眼睛,歪着脑袋茫然无神地看着她,哪有半点血丝。 果然是她看错了。 明朝拍拍自己脑袋,立刻嘶了声,是忘了自己手心还有伤口,她摊开自己掌心看了看,那道血痕竟然还没有愈合,明朝吹了吹,屈起手指轻轻敲小灰雀的脑袋:“你瞧给我咬的,敲敲你。” 那力道说是敲,本就是抚摸。 小灰雀眼中迅速闪过一道红光,它迟疑一下,终究还是试探般的蹭向少女温暖细的手掌,享受地眯起眼睛。 明朝给小灰雀洗干净擦干净,小灰雀抖了抖羽,迟疑一下,还是飞起来,尖长的鸟喙揪着她衣角拽了拽,往前飞。 明朝不明所以。 她本来是想放飞小灰雀,就直接回去换衣服偷懒睡觉的。 明朝被小灰雀一直催着,挠了挠头,干脆把脏掉的外袍回储物袋里,又翻出来一件干净衣裳换上,跟着它跑,就跑到一棵大树上。 小灰雀飞到树上,轻叫两声,便停留在一枝杈不动了。 明朝飞身上去,跑到小灰雀旁边,也没发现什么异常,她试探着想离开,小灰雀立刻扑过来咬住她衣服,怎么都不让她走。 好吧,明朝干脆就先不走了,她一股坐在遒劲的枝杈,从怀里摸出珠子 这是师尊提前送给她的及笄礼物,叫长生珠,说是一枚上古神器,她刚刚结了血契,可它还没有苏醒,师尊让她好好蕴养它,明朝于是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盘它。 明朝盘着珠子,吹着凉凉的小风,美美地闭上眼,正想睡过去,就听见底下嘈杂的讥笑声。 明朝好奇低头,看见七八个人站在不远处,站成半包围的样子,正近一个少年,嘴里怪气地讥讽: “这不是褚九,怎么,舍得从你那老鼠窝跑出来了。” “可不是,之前做策论,属他做得最好,夫子把他夸天上去!” “听说你灵二次生长了?悟道堂长老都说你修为进度一千里,怎么个一千里,快给我们瞧瞧啊!” “又是策论第一,又是修为进展,褚九,你可了不得啊,怎么,是看咱们褚氏马上要册立少主了,你别是起什么念头了。” “哈哈,他也配?他算什么东西,一个婢之女,早死的娘千人骑万人枕,装得清高,背地里可不定舔过几老|□□,狗一样的东西,连舔大少爷的脚趾都不配——” 明朝再也听不下去了。 这些人明显是褚氏的子弟,按理她是外来客,仙门与氏族泾渭分明,她不该管褚氏的关门事,但她既然听见了,又怎么能置之不理。 明朝看见那些纨绔恶徒将少年团团围住,开始不断推搡人,他们身上带着各式各样的法器,有意无意用法器去恶意碰撞少年的身体,少年被他们团团围住,并不开口说话,人影憧憧,一时看不清脸,只觉比她年纪略大些,十五六岁的模样,能看见那一头用竹簪简单竖起的墨发,因为被推搡,瘦长的身形左右摇晃,有细细缕缕的发丝散出来,散在半旧的素麻衫上,像墨的水摇曳。 明朝看不清他的脸,却远远看着,就莫名觉得,这个小哥哥好可怜。 就在众人争吵推搡间,人群中一个身形瘦小的金丹青年眼中闪过狠戾,袖口寒光一闪,猛地向少年心口刺去 ——这分明是杀人的招式! 明朝想都没想扔出匕鞘,她的匕鞘是师尊送给她防身,是陨银造的法宝,狠狠撞在那青年手腕,瞬间将青年手骨折断。 “啊——” 所有人瞬间大骇,纷纷散开震惊望着那握着手腕倒地惨叫翻滚的青年,一把折成两半的染毒小刀跌落在不远处,旁边还躺着一把素银的匕鞘,泛开清冽的寒光,显然是极珍贵的法宝! 这是要杀人! 这青年是金丹修士,又拿着涂毒的小刀,竟然被这一把匕鞘给折断了?还断了手骨?! 所有人惊骇看着那少年,又仓惶往四周张望,周围草木荒僻,他们才选在这个地方找麻烦,但现在看来这周围分明藏着哪一位大能,冷眼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,特地出手阻止他们,保护这家伙! 明朝低嗓子,仿出中年男人低沉威严的声线:“你们带他,都去向管事请罪,滚!” 几人顿时吓飞了心,连忙跪在地上,连声请罪,小心翼翼问哪位长老强者,可那声音却不再开口。 可几人已经被吓坏了,又是惊疑又是暗恨看了看少年,连忙扶着那惨叫的青年鸟惊鼠窜逃走了。 空,只剩下那少年。 少年顿了一会儿,走去树丛边,弯捡起那把匕鞘。xiape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