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姑娘的眼已经红了一圈,眼眶中蓄了眼泪,“……是我爹吃了酒之后。”她说着的时候稍稍顿了一下,“我娘身上的伤比我还多,有时候我爹打人都是我娘将我护在怀里的。” “真是可怜见的,怎么你家里其他人呢?怎的也不管管?”莫大娘心疼得紧,好好的一个闺女竟叫亲爹打成了这样子,她爹竟也下得去手! 小姑娘倒也坚强,落着拳头是死命忍着,就是不叫泪珠子滚落下来。薛宝珠见她是个好孩子,更态度坚决的将人带进了八宝楼。“怎么你回回都是这时候来,难不成还在外头接了活?”薛宝珠是方才拉着她手的时候不经意发现了她手掌心有老茧,遂动了心问了一句。 小姑娘点了点头,进了这里头来也显得十分拘束,整个人都缩在一起似得。“我下午就是给人削筷子,等下了工外头才过来的。” “那你娘呢?” “我娘……我娘接了洗衣服的活……” 薛宝珠心中一叹,这母女两过得这样辛苦,多半那爹也是个不劳作的,更甚至还要母女俩倒贴钱用。这是人家家里头的事,薛宝珠头一次见也不好都说,转身去厨房炒了三四个菜打了包,又包了些饭,叫小姑娘一并带回去。 可临了分别的时候,她忍不住又道:“下回再有那事,你见你爹吃了酒,就带着你娘早早避开些。实在不成……官家衙门也是管这种事儿的。”若是换做薛宝珠,肯定要做更一劳永逸的法子,可作为外人也只能稍稍点一下就算了。 “姐姐,我叫方芳。姐姐说的话我都记住了。”小姑娘叫薛宝珠的这几句话暖得落了泪,怀中抱着热乎乎的饭菜摩挲,似乎是牢记在了心中。 送了她走,宝霖是最后一个回八宝楼的,一进来就苦着脸到宝珠身边去了。“我还以为是坏人——” “不知者不怪。”薛宝珠回,听宝琴有些咳嗽声儿,拿腊月里泡的渍金桔酱舀了一勺泡了热水里喂她喝。与酱裹杂一起的果丝儿在碗里化开,一片雾橙橙的,味儿酸酸甜甜,但凡俩兄妹风寒不舒服的喝上几天,好喝还能祛病。 宝霖思索了一阵,抬起头看自己姐姐,试探着问:“姐,要不然咱们喊她来我们铺子帮忙吧,我看你一个人在厨房也忙不过来……” 纵然是他不提这个事情儿,薛宝珠也在心中盘算着要再请个人有一阵了。莫大娘年纪大了,总让她歇下来。“倒是不错的主意,只是……算了,等她下回来我问问她的意思。” 宝霖高兴起来,“姐,你真好。将来嫁去谁家都是谁家积福了的!” “……!”薛宝珠才见他跟了先生规矩知礼了,没成想居然拿这顽话来打趣老姐,举起手作势要打。“好呀!薛宝霖你胆儿不小了!” 宝霖又不傻自然要跑,忙不迭的躲在一人后头,越发好不忌惮的嚷嚷起来:“姐姐要打人了!裘和你快帮我拦住姐姐!要不然将来可没有小舅子了!” *** 且说过了几,王大虎衙门休息便过来八宝楼一道用饭,饭席间忽然想起一桩事,便说了出来:“听说那薛老婆子同薛老幺一家回去路上被人好一顿打,就才刚出了镇子没多远的地方儿。我前两碰见老乡,说是各个打得都不成人形了,薛李氏的嘴都叫打弯了。薛老小那个混蛋更是脚都教人打折了。吃了那么大的亏,我倒没见他们去衙门报案要抓人的。” 薛宝珠正在往王大虎碗里头夹着大腿,听见这话惊讶了起来,最后忍不住愉悦的噗嗤一笑,“还有这样的事儿。不过……我可没叫人去打他们。” “这我还信不过你嘛!”他王大虎又不是怀疑宝珠才说的这事,“这家人在外头也不知道招惹了多少人,这回被打的官都不敢去报,也算长了记。” 薛宝珠心想,要真是能灭了她们成里的也就罢了。只是……到底是谁做的那事?偏巧是在他们离开自己八宝楼后。薛宝珠死来想去想不明白,这时候便又听见王大虎道:“如今她们家那些地儿也全叫人收了回去,往后怕也没心思总盯着你闹了。” “怎的没地了?”莫大娘哄着小宝琴吃饭,诧异问道。按说田地都是紧要的东西,都是祖上头传下来能吃饭的命子,非到紧要关头哪能动那东西。何况这薛老小家子过的一贯好,即便现在不如以前,可总没有说到过不下去非要卖田地的地步。 “也就这两天的事儿,说是去赌了。”王大虎吃了口菜,又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酒。他倒不是个贪杯之人,可宝珠这的酒儿也不知道为何能这么好吃。 “该!”莫大娘皱着眉头道。 此后席间的话题便叫绕了开来,薛宝珠就在大堂摆的饭,虽说已经打烊了,却还留了一扇门没合上。 宝霖没什么心思,频频朝着外头看,到最后终于忍不住道:“姐,她怎么这些子都没有来了?” 他口中所提的那个人正是那的小姑娘方芳,自打那回薛宝珠同她说过话后,她就再没出现过。薛宝珠答应过宝霖,倘若她再来,要问问她愿不愿意在自己这人干活的。只是这两她一直留着门,却不见人来了。 王大虎不知前情,等宝珠重新说了一遍才恍然,又皱着眉怒道:“这男人可真够无的,叫我见了非得送去衙门打一顿板子不可。” “可不就是个混账爹。”莫大娘摇着头。她怀里头小宝琴摇头晃脑的跟着喊混账。 薛宝珠忽然发现好一阵没见到裘和,他席间出去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回来?薛宝珠朝着后院看了看,又道:“厨房里还煨着汤,我去瞧瞧好了没。”等有了这托词,她才往后院去。薛宝珠素有些自欺欺人,她往后头张望了一眼,莫大娘便清楚她的心思了,却也并不点破了。直等人走远了,莫大娘才笑了起来。 王大虎是个心思,有些莫名其妙:“干娘,咋的了?” 莫大娘见两个小的都在也没讲话说破了,直道:“我们宝珠也是大姑娘了。” 王大虎还是一脸懵然,没懂里头的意思。 莫大娘便往他的碗里头夹菜,“快吃快吃……” 薛宝珠往后面找裘和,见到他正从后院中过来,两人正好面,她也不磨蹭,当即道:“我有话同你说。”说着便和裘和两人走了两步停在院中。 院中天井下有个小苗圃,薛宝珠闲来时候也曾心侍过里面的花草,养得都极好。“你方才不在外头的时候,虎子叔说了个事儿。说是那家子人自打那从我们八宝楼回去的路上就遭人好一阵打了。而且……田地也遭人收了去。” 她说话的时候,一直盯着裘和的脸,似乎这并不是为了告诉他这桩事情这样简单,而是别有深意。 裘和沉了片刻才启声:“嗯。” 薛宝珠正是要他说话的时候,却没想到他这样惜字如金,竟只说了个简简单单的“嗯”字。 “你难道都不稀奇?”她轻轻拧起了眉头,无怪乎她要这样怀疑,“你……不觉得这事儿太凑巧了?” 裘和的手轻轻摩挲着兰草的长条叶,声音低醇,“报应不罢了。”过了一阵,院中静悄悄的,再没有人出声,而大堂中的谈声总归离得他们有些远,听了更有种恍如隔世的觉。“你难道……是怀疑我?” 薛宝珠心中的确有所怀疑,只是那怀疑在心中盘旋良久却始终越不过喉咙吐出。她……她不说更是有种隐秘的担心,倘若这事真是裘和做的,那他……薛宝珠说不清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,但总觉得十分忧愁烦恼。她总觉得只消自己问了那样的话,也就在潜意思的问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记忆。 薛宝珠原先没有什么差距,只等到了这一刻才发觉自己原来比想象中更担心这件事。如果裘和……恢复了记忆,她该怎么办?一时,对未来的茫然无知和倏然涌了心头。薛宝珠答不出他的问话,抬起眼眸,发现裘和亦是在盯着自己瞧。 或许,是她眼中的慌无措太过明显,裘和忽然低下头,双手捧着她的脸在上吻了一下。 “傻子,我怎么会去做那样的事儿?”裘和笑,他低头摘下了自己的荷包,将里头的几文钱都倒在了宝珠的掌心上。“这几文钱还是前几你给的,既请不了一大波人去打那家子,也设不了赌局来骗薛万,你说是不是?” 若说薛宝珠方才还有顾虑,现在可真是叫打消得半点都没有了,遂也跟着笑了挑着眉儿嗔道:“你这是在抱怨我给的钱不够花?” 裘和道:“哪里不够,就是宝珠儿什么都不给,我也乐得给你白干活的。谁叫有人是我心头宝,丢不得。”后头半句话是低了声音去说的,温热的鼻息在她小巧的耳垂上。 薛宝珠听了自然受用无比,只是又佯装了怒容,哼了一声,将几个铜板仍旧搁回了裘和的手掌心。“谁稀罕你做白工,我也不是那样没人的掌柜,是正经给钱了的!” 再说司家,也是刚用了饭,丫头们正往下头撤席,又重新换上了茶和果品。司老太太这一顿饭用得舒心,拉着小孙儿的手不肯放,笑眯眯的说到:“该定的都定了,我老婆子的心也跟着安了。我同你娘看过了那家小姐,真叫是个仙女似得,保准你喜。”xIAPe.coM |